扬 扬
人如其名,他是长沙一大奇人。他在时,便有不少的篇章描述他;他不在了,更有诸多的文字追忆他;如同他生前在省会各大媒体打出的送别钟增亚先生的广告:一个人走了,让很多人怀念……
我时不时会想起他。想起他,不由得咧开嘴笑,转念又黯然神伤。有意不去多想, 多思无益。我于他,有类似“近乡情怯”的惶惶然,许是太近、太熟悉了吧。
前不久,国际顶流网红甲亢哥中国行第八站到长沙,在文和友发生了卤鹅哥与文和友老板“抢座”的事(该BOSS现已卸任),在网上激起轩然大波。一些本地网友纷纷宣称没去过文和友,我说我倒是去过好几次。
第一次去文和友,就是这一个朋友带我们两口子去的。那天凌晨一点钟,他和我俩在国金中心看完电影出来,得知我们还没去过文和友打卡,不容分说,我俩被他拽着上了一部的士,直奔文和友。“来文和友,吃的不是小龙虾,是文化。”他说。在我们惊讶于周遭的做旧如旧之际,他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桌子夜宵。
这个朋友长期将别人的夜宵当他的正餐,他过的是外国时间。凌晨两三点,他位于中山路四维商城三楼“辽阔”的客厅总是高朋满座,烟雾缭绕,酒气飘飘,一二十人围坐硕大的圆桌大快朵颐,吆喝喧天。
“快来咯,今天搞哒樟树港的辣椒,还有土鳝鱼。”朋友自然是欢宴的中心,想起谁了,酒杯一放,就粗着喉咙打电话。于是不断有人来,三教九流,不管有多晚,认得的不认得的,反正都是朋友的朋友。坐满了,再加张椅子挤挤。
来的有不少名人。朋友的客厅若挂牌“名流沙龙”,名副其实。谭盾方下飞机就奔过来,闻风而动的各路记者把客厅挤成了采访现场;王志回湘到南岳祭拜,开着朋友的车子一到长沙就上桌;来的还有陈佩斯、水均益、安妮宝贝、贾樟柯、梁文道;更不用说本土名家何立伟、蔡测海、何顿、邹建平、张卫、段江华、何唯娜等皆来来往往,为朋友客厅常客。
某次何立伟将安妮宝贝引荐给朋友,安妮宝贝出来对何说了一句:你这个朋友很危险。我起初对“危险”二字还无感,以为只是女人的直觉或新锐作家的惯有说辞,语不惊人誓不休,后来才逐渐回过味来。
难道不“危险”吗? 每每在朋友的客厅快活至极,吃菜喝酒,完了打牌的打牌、聊天的聊天,还有弹琴的、唱歌的,不亦乐乎,不知今夕何夕,时间过得好快。每聚一回,回来要调作息,好几天才缓过劲,可心头又盼着朋友的电话半夜再次响起,招呼我就过去:快下楼咯,接你的车子到楼下了。
朋友那台白色奥迪号称在长沙独一无二,亦成了深夜穿梭于大街小巷的“白月光”,一次次载着我和伙伴们奔向欢声笑语。后来,朋友迷上了户外,换了台威武的“沙漠王子”。啸聚一群小伙伴,一出门起码十天半个月,从江南烟雨到椰风海韵,从大漠戈壁到雪域高原,从国内嗨到国外。边玩还边写,登泰山去看日出,写了篇《泰山挑夫》;在伊斯坦布尔过年,写了篇《伊斯坦布尔的年夜饭》,文笔精炼生动,发在长沙晚报上。
“都怕‘高反’,这也喝不得那也做不得,尽讲鬼话,我去三回了,照吃照喝好得很!”那日,刚从西藏回来的朋友,风尘仆仆的样子,人变黑了瘦了,倒是目光如炬,显得更精神。他兴致勃勃,跟我讲起了自己的旅途艳遇,说准备写一篇,题目都想好了——幸福的红围巾。
话说上海一美女背包客,单身,双硕士,入股数家公司,在成都一客栈与朋友相遇,相见欢,便上了朋友的“沙漠王子”,一同进藏。美女途中发微博,称自己遇到了迷人的湖南游伴,非常MAN,特别酷。一路上,这后座的小囡对坐副驾的朋友嘘寒问暖,一会儿给他揉肩,一会儿帮他捶背,“她怕我颈根冷,硬是给我系了条红的羊绒围巾。后来分开了也忘了还给她。”“你有意不还的吧?”我问,“崽骗你,我就是忘记了。我坐怀不乱,不过是见她打单,怜香惜玉。”
遗憾的是,竟没能看到那篇“红围巾”。熟悉朋友的没有谁会相信,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会被病魔击倒。看到他兜兜转转这家医院进那家医院出,忍不住问,他笑嘻嘻一句“好得很”挡了回去,仿佛一切如常岁月静好。
朋友在湘雅医院移植中心做手术,多住了几日,觉得病房少了精神食粮,便与医护人员商量,自掏腰包,购置一批图书,办起了科室“图书角”。经典名著、实用技能、心理辅导等类书刊琳琅满目,受到医护和患者的交口称赞。
就像他在云南偏远的傈僳族村寨,为了资助当地小学的孩子们,他和伙伴一起买光了附近小店的文具和生活用品,而且带头每人认领一个学生,给他们交学费;就像他在雪峰山农户家住宿,看到农户夫妇陪孩子做作业,听闻孩子好学,成绩不错,可惜乡村教学条件太差,朋友桌子一拍:到长沙去读书咯,我负责!回长沙就跑东跑西,还真把这事办成了……朋友做这些,就觉得是他碗里的菜,宛如寻常一段歌,习惯成自然。你要跟他提起,他还脸飞红云,露出大男孩的羞涩。
人间四月芳菲尽,如今有些事想起来,我心里就一紧。那次他带我俩去文和友,点好一桌子五颜六色,他就望着我们笑,热火朝天地聊,却几乎不动筷子,我说你也吃点呵,他说我来得多,你们呷咯。现在看来,恐是他的病痛已让他不能吃这吃那了。唉,朋友就是这样的朋友!
朋友大名罗奇。江湖上流传的绰号,有喊他潇湘007的,有喊他细毛的,我们这帮人不论年长年少,都喊他奇哥。